2012年，7月25日到7月31日，在四川西部，婆缪，上演了一部大片——“西部大片”。情节跌宕起伏，背工落水差点淹死，装备钱包被冲走，上山后天气就变差，紧接着超出预期的好天气，雨中攀爬，引用水洒了，在峰顶被落石击中难以动弹，下降中多次卡绳，2天1夜的补给挺过3天2夜。

缘起

婆缪，进入我的视线是2004年，在巴郎山口看见的金字塔尖顶，他对那时的我是如此的高不可攀，心中没有涌动什么攀登的奢望。

这些年国内攀登记录有：王茁、伍鹏、王大、赵四的尝试（东壁转东南山脊），刘勇队的尝试，苏拉王平、罗日甲、罗尔甲的登顶（婆缪海子横切到西南山脊），刘喜南、邱江的登顶（南壁转西南山脊），彭晓龙、古古的尝试（南壁转西南山脊），李红学、张彧的攀登（南壁转西南山脊）。他们中有三位永远的离开了。

到目前婆缪已经有了6条线路8次登顶，先后是：南壁直上[美1983.10]，东壁转东南山脊[美1985.8，俄2010.10]，南壁转西南山脊[中2005.8两次]，东壁直上[俄2007.2]，东北山脊[美2010.10]，西壁转西南山脊[中2012.7]。

经过前2年在双桥沟的4次攀登，我觉得攀登婆缪的时机成熟了。我想来条新的，通过Google Earth结合等高线地图选定西壁。

糟糕的开始

今年有三个计划，大沟5180峰，热身保底；婆缪，努力奋斗；布达拉北壁，大胆尝试。老天不作美，5180峰营地住了一周，天天下雨，第一个队伍就散了。第二支队伍（裂缝、五香、我和营地官老胡）在去婆缪的路上天气大好。转场时的好天气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讽刺！

我们的背工“巴哥”，行动能力出众，在当地是人人敬佩。在两河口要通过长坪沟的河水，只有独木桥。裂缝没把握，空身过，我帮他背包，待返回取我的包时，见巴哥背着BD的大桶包，左手拎着我的TNF背包和冲锋衣，右手拿着水壶和手杖，上了独木桥，很快走到水流最急处，掉了下去，来不及劝阻，来不及多想，冲了过去。我的包冲走，BD的包卡在落水处倒木上，巴哥不见了，时间就是生命，必须尽快找到巴哥。

没多想，抓住BD桶包往上拉，包下就是巴哥，放心了。赶紧把巴哥拉了出来，扶到岸边，巴哥蹲坐在地，颤抖着，喊着疼！右臂脱臼，腰部扭伤，腿部擦伤，裤子鞋子被冲走。幸无大碍！让另一背工到上甘海子联系长坪村巴哥的好友杨小平，带着医生上来两河口，治好巴哥再说。不断安慰巴哥，给换上羽绒服，基本稳定后，收拾我们的物品，衣物、睡袋湿了，卫星电话、手机进水，着急与外界联系，卫星电话开机后坏了，我的冲锋衣及钱包证件、水壶、手杖冲走不见了。折腾了3个小时，巴哥在当地人的护送下撤回，我们扎营在两河口3550米。

这事故也给我们提个醒，千万不可大意，在大自然面前，人的力量太渺小。好在没有出大的意外，心里面翻过了这一页。

攀登前的准备

第二天，7月26日，队伍到达西壁下4050米营地，到西壁对面山坡4200米处观察，与队友讨论线路后我们有了决定，西壁转西南山脊。考虑到的因素包括，线路安全性、线路难度、天气周期、心理影响等。攀登的规划是：早起，天亮出发，徒步到岩壁起步后不间断攀爬直到登顶，预计是第二天一早；天黑时下撤到地。必要时只需要上攀那一天好天气，下撤那天可以冒雨进行！看好了营地到起步点的接近路线！当晚准备好攀登装备、保暖衣物、食物和水，以备随时出发。

7月27日却是坏天气，这一天坏天气对我们来说很重要，连续两天的跋涉后很累，需要休整；为了顺应老天爷，休整从来不在计划安排中，这次老天爷却给安排好了。累还有一个主要原因，心累，过河时出了意外，上来的路上眼皮跳个没完，不停的说服自己不要联想，但影响不能完全消除。

休整的一天就是下象棋，让大脑充分运转，让身体充分休息！临睡前下着雨，担心着怕要重蹈大沟覆辙，凌晨4点半，闹钟响了，五香起来看了看天气，说了句多云有星星，迷糊中我也没醒来，惯性的以为晚上下雨天好不了，对这一天的天气没抱什么期望。7月28日早上7天，天大亮，继续赖到7点半，实在憋不住只好起床，一看，大晴天；赶紧叫起所有人，准备出发！

上攀

烧水、做饭、吃饭、收拾，到9点出发。终于出发了，天气并不那么让人放心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。心里打着各种算盘，如果今天天气转坏，必须下撤，那么必须要节省行动食品（只够一次攀登的），以备再试一次。行动食品包括7.5升水，500g压缩饼干、3块萨其马、6条power gel、一袋牛肉、一袋果珍、3袋榨菜。

接近线路被临时改变，走近点了看起来断崖还好过，真到跟前了还是很难，用绳索保护着爬过断崖，总共花了2个小时到达起步点4550米。

把攀登线路分为4部分，1，西壁支山脊200米，2，西壁250米，3西南山脊150米，4，南壁西沿250米。

1，西壁支山脊是西壁底部向西伸出的一块山体，与西壁连接处形成一个山脊，这一部分爬了6段，一半在走，一半在爬，下半部还有很多植被，上半部以岩壁为主。

2，到了西壁就是难点，线路直上看起来很难，有一处夹角缝横向发展收口后形成不小的屋檐，既担心没法放保护，又担心通不过；向左横切，直上是Face，有几处朝下的小屋檐，流着水，有可能放保护。从哪里上让人很是纠结。选了Face直上，因为至少这里还有可能！

多处大段5.7，5.8的Run out，感谢白河练就了Face攀爬基本功，以及这里摩擦力巨大的岩壁，甚至有水的地方也能踩得住，艰难的通过了西壁的第一段；西壁上多次出现Face上的run out。快到西南山脊时，出现了一条10来米的干净裂缝，“裂缝”先爬上去，拍摄了一段先锋的素材。西壁爬了8段，是整条线路上质量最好、爬得最爽、最有攀岩感觉的部分，天气也很好。上到西南山脊傍晚6点多。

3，西南山脊，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南壁以及东南山脊。换裂缝领攀了3段，我放松后喘息待定。天已经黑尽，我又继续领攀，差不多2段后，转入南壁西沿。南壁西沿和西南山脊的区别是一个是南壁的一条边，一个是接近垂直南壁的一条线。

4，南壁西沿，在山下观察线路时觉得南壁西沿比西南山脊要陡，爬起来没太大区别，基本上都是爬各种大石头，只有2处有岩壁的感觉，一处是到顶的那段，另一处是西南山脊转入南壁西沿附近。在南壁西沿摸索着，一段又一段，有些累，每翻过一堆乱石都要扒着石头猛喘气。每次在爬了40多米后，因为乱石摩擦力大，缝隙卡滞等原因，绳子非常重。一是使劲抽出几米余绳，爬过这几米再抽；二是把绳子绕在肩上，拉纤般爬行。到保护站，也顾不上休息，马上保护跟攀，绳子很重，每次收绳收到双臂酸软。如此不断反复，到这时已是异常疲惫。这样忙碌着攀爬没来得及消耗水和食物，倒是符合坚持3天的物资分配。

夜里11点多，爬进了大雾里，湿度极大，空气里充满毛毛细雾，随风飞扬，我们没有中断，继续上攀，直到到凌晨2点多，开始下起了小雨，在雨中爬了2段，我们决定修整一下，避过这场雨，人员也稍作调整，等待明早冲顶。在一个乱石台上度过3小时，我用半截睡袋，裂缝雨衣加垃圾袋，五香裹着急救毯。早上6点半，喝了些热的果珍，吃了点牛肉及干粮，继续攀登，3段到顶。

登顶

7月29日早上9点多，我们登上了婆缪，在最后十来米才看出来眼前就是顶峰。在顶上欢呼、照相。10点多开始下撤，天气非常的好！

登顶后合影、从左到右是五香、裂缝、小河

受伤

下降的顺序是我先降，裂缝收尾。我降完第一段，迅速做好下面的保护站，以及下降Anchor。五香才降了一点点，等待让我有点困乏，就站着靠在保护站石头上眯瞪，头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屋檐。迷糊中，有什么喊声以及呼啸声，随后就是“嘭”的一下，睁眼看见一块盘子大小的石头从我脚下飞走，左腿巨疼，“我被落石击中了！”反应过来，浑身颤抖，左腿膝盖上方开始发涨，我双手扶地坐下，左腿膝关节已不能弯曲，我深吸了口气，往岩壁根靠了靠，避免再被落石击中。被击中那一瞬间，有几个场景在我意识深处闪现，像是不好的画面，却已想不起来。冷静下来后，冰峰168小时里的场景在我脑海浮现，我很想活着下山，每次活动的最大目标都是全身而退。在对讲机里通知了裂缝，待他下来后商量对策；留守营地的老胡也听见了，很是担心。五香还在继续下降，不知道发生的意外。差不多5分钟后，最疼的时期过去了，身体不抖了，我试着动了动脚趾头，伸腿蹬地发力有效，基本断定骨头没大问题，心头松了口气。膝盖四周肿涨，像一个面包，摸着已没有触觉，唯有火热与疼痛。冲锋裤只破了瓜子大小口子，下山才看见腿上伤疤一大片。

艰难下撤

真正的体会到下撤比上攀艰难！把所有攀登装备和下降辅绳交给裂缝，改由他先降，我收尾。膝关节不能弯曲，左脚每次触地伤处就一阵疼；控制不好，膝关节受力稍微弯曲一下，身体就像过电一样挺直。在下降时这点别扭不算什么，最大的考验有裂缝承担，包括：找路线、选保护站、选Anchor、卡绳等等，必须克服所有挑战才能回到地面。抽绳，保护等工作都由裂缝和五香完成，我能做的就是帮着出出主意、理理绳子。

7月29日这一天我们下降了9段，绳尾卡住2次，五香保护着裂缝上攀回去取绳再倒攀回来，五香常常困得睁不开眼，事后想起来，这也是潜在风险，类似的风险还不少。到晚上8点，天完全黑尽，遵从夜里不下降的原则，我们在西南山脊待了一夜。最艰难的下降基本完成，南壁西沿以浅色的年轻石头为主，边缘锋利，极易卡绳；西南山脊必须45度斜下右降，容易摆荡，左腿有伤尤甚，采用一些技术操作成功避免！我心中确信我们可以全身而退了。这一夜感觉到了渴，不一会儿就渴得不行，只得从水袋里抿一口，不敢多喝。

第三天，7月30日，整个长坪沟以及沟外都沉浸在云海里，云海就在我们脚下，直到上午才慢慢散去，云海对面就是雪包子、五色山、日月宝镜、玄武峰，宛如仙境，幻想着腾云驾雾的美好，看了一夜后来审美疲劳。好天气一直持续着。我们直降10段到地，到地下午3点多。这下踏实了，哥们我活着下来了！

老胡带着饭菜已等候多时。饭毕，挺着伤腿继续上路，幸亏大水只冲走一直登山杖。BD的Z -POLES登山杖超轻，极好用，这次发挥关键作用，一路拄着下山，左腿不能弯曲，只好一步一步挪动；没多久下起了雨，湿滑的草坡增加了难度，更加小心，也就更慢。我一直在心里鼓励自己，有限的距离除以步距得到的步数是有限的，不管多慢，一步又一步，总能到营地。就这样坚持走到了营地，走出婆缪沟。

攀登装备

2条8.5mm60米双绳，1套BD C4（无6#），最大2号六角，6只小号Nuts，2只Link Cam，数只小号Cams和小nuts，dyneema 扁带套20条，小锁若干，2个小包，一个半截睡袋，3个急救毯，2个大垃圾袋，1件雨衣，3双羽绒脚套，Jetboil炉具。

行动食品

3天2夜3人，7升水（第一天漏了500ml，有一个翻盖的小瓶开了），7小块压缩干粮、一袋牛肉、一袋果珍和萨其马，总热量约4000大卡。带了Power gel谁也没吃。整个过程不是太饿太渴。至少行动能力受影响不大，反倒是休息不够对精神状态有较大影响。

天气

3天2夜就第一天夜里下了一阵雨，其他时候晴和多云各占一半，白天不怎么晒，不怎么热，夜里也不怎么冷，夜里最低温度感觉在零度以上。攀登周期和天气周期完全吻合，这是完成线路最有力的正面因素。

西壁转西南山脊线路

写给想去婆缪的人：这是一条非常完整的线路，持续的技术攀登，保护容易放置，技术攀登上最大的挑战在西壁上的2段run out（5.8—5.9），完成线路最大的不确定性在下降，线路走向、落石、卡绳、Anchor等都不是很把稳的事，下降就一个保护，上攀有一连串保护，所以下降要特别留意。

线路定级：VI，长1400米，高850米，5.10a；上攀26段，下降19段。

总结

1. 老天爷最大，这次能全身而退在于好天气，也在于落石只击中了肌肉，骨头没伤着；但不能指着老天爷；

2. 永不放弃，坚持就是胜利，无能处于多么凶险的境地，都要咬牙坚持住，挺过去就胜了；

3. 婆缪上攀比想象的要简单；

4. 婆缪下降比想象的要艰难；

5. 在西壁上，当五香告诉我水洒了，我都没有太在意，似乎攀登时转入了燃烧自己的状态，吃喝并不是那么的重要。

致谢

感谢赞助商给予的大力支持，感谢背工们以及看营地的老胡，感谢队友密切的合作，感谢家人、朋友的理解支持，各位的关注。谢谢你们！

补记：网上流传着这样一条线路，1997年，美国人Jeff Hollenbaugh、Mike Pennings由婆缪峰西南壁路线登顶（10pitch，整体难度5.9）；这是一个谬误，他们攀登的是婆缪西南方向的一座山峰。英文原文如下：Strong American free climbers both, Hollenbaugh and Pennings put up Grand Theft Oreo, a ten-pitch 5.9, on a rock peak to the southwest of Celestial Peak。P129，THE AMERICAN ALPINE JOURNAL, 2000。